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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8年，河南新乡，文山体育用品商店的铁栅栏刚拉开半尺，3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就撞了进来，货架上的乒乓球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。
老板祁文山手里的抹布没抓稳，“噗通”掉进装水的盆里。浆糊晃出圈圈涟漪，映着他鬓角的白霜，还有眼里藏不住的慌，这不是已经不是第一次被“造访”了，但这次，“红袖章”们手里的举报信，边缘还沾着浆糊，一看就是从连夜贴的大字报上撕下来的，来者不善。
“祁文山，跟我们走！”领头的小伙子把信拍在柜台上，声音不算粗，却带着一股子不容分说的劲儿。
祁文山往门口瞟了一眼，孩子正蹲在墙根搓煤球，小脸冻得通红，袖口的补丁又磨破了边，正仰着脖子往店里瞅。他默默解下蓝布围裙。
到了派出所审讯室，灯泡在穿堂风里摇摇晃晃，光忽明忽暗。审讯员指着一叠材料拍桌子：“有人说你总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！上个月15号西街粮店有反动标语，你那晚9点才关店，说！是不是你干的？”
祁文山盯着对方胸前的毛章，忽然想起1949年天津火车站的事。当时，老领导攥着他的手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往后你就是体育用品店老板祁文山，以前的身份，烂在肚子里。”
那会儿他哪能想到，这“老板”要当这么多年，还得背着“特务”的名声，被街坊指着鼻子骂。
1917年，祁文山生在天津卫一个穷人家。爹娘走得早，15岁那年，他揣着哥哥给的两块大洋，投奔了焦作的亲戚。在扶轮中学念书时，他总往姑妈家表哥的屋里钻。
表哥1925年入了党，1927年“四一二”时没了，屋里还留着《宣言》和几本磨破了皮的革命日记。
白天听李导民、杨洗压两位老师讲革命道理，晚上就着油灯看表哥的日记，祁文山心里跟揣了团火似的。1933年，杨老师悄悄问他：“想加入青年团不？”他攥着衣角，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发颤：“想！”
1935年冬天，北平的“一二九”运动烧到了焦作。祁文山举着“抗日救国”的小旗子走在最前头，面对军警的刺刀，嗓子喊得冒烟：“停止内战，一致对外！”结束第2天，学校里来了戴黑帽的人抓人，杨老师塞给他五块钱：“快逃，往南走！”
他扒上南下的煤火车，一路颠到郑州，身无分文，只能在码头扛大包、拉洋车。有天挑着担子路过街角，有人拍他肩膀：“文山？”回头一看，竟是李导民老师。老师塞给他几块钱：“去洛阳，陇海铁路得有咱们的人。”
在洛阳，祁文山成了铁路工人，白天扛钢轨、搬煤块，晚上就凑在工友宿舍的油灯下，给大家念报纸、讲革命。1936年元月，在城郊一间破庙里，他对着皱巴巴的党旗宣誓，声音抖得厉害，手心全是汗，从这天起，他是员祁文山了。
1938年，组织上派他去西安接一位“胡服”首长，要将其安全护送到河南渑池。祁文山用假身份，一路护送，首长的话并不多，偶尔说话的时候也常常是问铁路工人的生活。临走分别的时候，首长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铁路是动脉，你们就是守动脉的人。”
1941年，组织派他去苏联学情报技术。在军事学院里，没人叫名字，都用代号，他是“黑”。学爆破、学密写、学伪装，结业那天，教官说：“你们往后的路，得一个人走。”回国后，祁文山就成了“孤胆特工”。
1945年日本投降，他被派到新乡建情报站，组织上说：“把家安在情报站，让你媳妇也来帮忙。”
祁文山带着媳妇刚到新乡的时候，看他整天都跟军官勾肩搭背，媳妇还难过了好一阵子。夜里她更是直抹眼泪，她不明白：“咱咋跟这些人混在一块儿？”祁文山只能闷头抽烟，只说：“这是任务。”
为了配合丈夫，祁文山的媳妇也慢慢开始学着打麻将、抽纸烟，慢慢地，她也能和那些军官太太们聊一下午了。他们还开了家店作为分站，有次蒋介石来新乡，竟然还去了他们的店，有人提议这个时候动手，祁文山却说：“现在不是时候，咱得顾全大局。”
1949年新乡解放，祁文山本以为能摘下面具，可组织又找来了：“留了不少特务，得有人钓他们出来。”
他成了“有前科的特务”，先去功德林监狱“改造”了几年。同监还真有人凑过来：“老祁，咱里应外合搞点事？”他假装兴奋，跟着踩点、画地图，转头就把情报用米汤写在草纸上，找机会传出去。后来，那人撬铁门，刚动手就被狱警摁住，祁文山早把消息递了出去。
出狱后，他在新乡胜利路开了体育用品店。街坊们见他店里总来些“歪瓜裂枣”，背地里骂他“特务老板”。有回大儿子在学校被同学追着喊“小特务”，额头还不小心磕出个口子，回家哭着问：“爹，你真是坏人吗？”
祁文山蹲在灶房，啃着冷窝头，听着里屋媳妇的抽泣声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想告诉孩子，胸口那道疤是被军统烙铁烫的，想告诉媳妇，半夜对着收音机杂音不是发疯，是在听组织的暗号，可他啥也不能说。
1966年夏天，“”抄了他的店，把“资本家”的牌子砸得稀烂，还把他拉去游街。他脖子上挂着“特务祁文山”的木牌，低着头，余光看到媳妇站在人群里抹泪，儿子更是躲在树后，眼里全是怕。
有人朝他扔烂菜叶子，骂他“反革命”，他愣是没吭声。晚上回到家，后背全是皮带抽的血印，他咬着牙给组织写报告：“目标很活跃，还能钓出更多。”
1968年那个冬夜，省公安厅的吉普车直接开进派出所。穿中山装的干部握着他的手，声音发颤：“祁文山，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审讯室的灯突然亮堂起来，祁文山从棉袄夹层里摸出个铁皮盒，“啪嗒”打开。里面的入党志愿书已经有些发黄了，1936年的字迹还清晰；密语本上沾着褐色的斑，那是当年被打时流的血；还有块铜奖章，刻着“三等功”。
媳妇摸着那些东西，忽然明白了，为啥他总把账本锁得死死的，为啥收音机总调在杂音频道，为啥他半夜在纸上划来划去又烧掉。
干部对着满屋人说：“他不是特务，是咱们的！1936年入党，潜伏了27年，送出去的情报救了多少人，数都数不清！”
窗外飘起雪，祁文山看见儿子扒在玻璃上，鼻尖冻得通红，眼里却闪着光。他想起1949年跟组织提的唯一要求：“等胜利了，想让孩子知道，他爹是员。”这愿望，迟到了19年，总算实现了。
后来，祁文山在省公安厅工作，1992年还戴上了“一级金盾”奖章。1997年夏天，他走了，享年80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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